散乌郎(准备跑路ver.)

栎散小生,乌有以报。
惟愿路过人能小小地喜欢上我的文字,因而感觉世界温柔了一点点也好。
恩,一点点。

(龟速搬离中)

 

【APH/相杀组】穷鼠啮狸

阅前须知:

  • 先来给各位道个歉,很久没更文,也很久没消息,这号还活着😂

  • 下面是一年前偶然想到的童话向小故事,应该是两种结局;当时只写到一半,最近翻草稿箱看到了,顺手补了些。因为时间原因暂时只放出部分内容,剩下的还要再缓缓。本来想说狗尾续貂,但看看前半段也称不上佳作,就凑合着吃吃看吧(。)

  • 不要因为我发旧文就跑来关注我啊,孩子不常待APH坑里了(敲黑板)!另外,没怎么检查就发出来了,有什么语序/逻辑错误请大力戳我,先谢谢啦。

  • 阅读前可以去了解一下花衣吹笛手的童话故事,或多或少沾些关联,不过不看也没关系。主题曲我等下次结局时再发出来吧。

  • 预警:吹笛手神罗x幼仏,文笔不佳,剧情不香,ooc还是有的,请自行避雷吧。


【APH/相杀组】穷鼠啮狸

楔子

我要在这里讲述一段往事。我从未对人提及它。它,靠言语书写在水上,由交织的游鱼撕碎吞下,而后在潮水抚过莲花腐烂的根时再度苏醒。

二十六岁那年,有那么一天,我带着渔具到河边钓鱼。那天是什么天气,是在盛夏的前面还是后面,我已然记不清了。连同那日我穿着哪种颜色的衣服,鞋子是皮鞋还是靴子,一概认不全形体。

猎物呢?钓上的也许是鲑鱼,也许是腹部磨得花白的易拉罐。我是说,这些我都记不得了。

但终归是能钓上一两尾鱼的。鱼在装着清水的小桶里游,我提着它们便沿着河的上游走。传说只要跟着河一路穿越森林,抵达森林的心脏或是另一端,抑或是另一片森林的深处,人们最终能找到女巫。

人有时会忽然失忆。站在时间的这一头,去够那一头的纸飞机,去够那一头的马鞍铁笼头,才会发觉遥远得可怕,——或是时间流逝的速度令人不快。

八岁前我住在另一个小镇里。成年之后回忆童年总是简单不少,记忆中,那个小镇只有两条街,由凹凸不平的细石子铺成。在小小的街上踢着罐子,不再光滑的金属与小石子互相撞击的清脆声响仿佛鸟儿在手心扑棱。天气晴朗时,那些形状各异的小石子会折射出熠熠的光芒。在那样的晴天下踢着罐子总是乏味了点,但毕竟也没什么好玩的事可做;和垂钓不一样,只要对罐子稍微用点力,它就能一直咕噜噜滚到街的那一头。

最令人怀念的是气味,从街角吹来的风混杂着面粉和糖霜的气息。那儿开着家面包店,店主是一个爱抽烟草的大叔,闲时会到店外蹲下身,在小石子路上磕平烟管里的烟草。公鸡形状的风向标高高立在他身后的屋顶上,风来便不住咔哒咔哒转动。

有时发出声响却不是风所致,总有一两只年轻气盛的猫跳上去,垂着猫须用猫爪有一下没一下试探。流言蜚语是这镇子的特产。人们总说大叔的女人会在开集市那几天和别镇来卖鱼的小伙子偷腥,因为他们家邻居看到她总会在付账时和他眉来眼去;自是还有更多有的没的,在此不提。游走在镇子里的腻重的脂粉气味直教孩童心烦。

但是,无论是如今的我,还是几年前泡在河边的我,抑或是十多年前那个赤着脚、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石子路上玩踢罐子的游戏的小孩,我们共同拥有的最清晰的记忆都在那一晚获得交集。那个晚上就连最黯淡的星星都亮了起来,在空茫的黑夜里像是老鼠流泪的眼睛,又像是玻璃瓶里的萤火。笛声远远传来,镇子渐渐沉默地亮起一点又一点灯火。仿佛没有人存在,风空荡荡灌入进来,笛声仿若芦苇沙沙作响。

也许就是从我们牵起手的那一刻起,大人呼喊小孩的声音小了下去,直至最后连猫儿——或是风——拨弄铁片的脆响也消失在夜色中。于是,万物不再呼唤我们。我们不再拥有姓名。

起雾了,我们跟随着笛声向着远方前行。从灯火通明到漆黑一片,我们手牵着手。神圣罗马一直在前方吹响低低的笛音。

他的手心很温暖,宛如一点烛光。


——现在补充还不算晚,这是一段像在梦中吹响笛子一样的往事。


01

他们来到这座小镇前坐了很久很久晃晃悠悠的牛车。他们来到小镇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买鱼。

弗朗西斯彼时忙着挖掘神圣罗马的笛子的秘密。他盘腿坐在牛车的稻草上,两手转着笛子,闭了一只眼睛往里窥探没几秒,又忍不住皱着眉轻轻搭到嘴边呜呜吹几声。实则是吹不出声的,那笛子哑了般,小孩就呜呜地给它配音。

神圣罗马回头瞥了他一眼。转头了依旧没说什么,向着摊贩低声询问鱼的价钱。弗朗西斯偷着看吹笛手,猜测他是否在意那支笛子。每一次即使吹不出声音,他听了呜呜声却都会回头端详他一阵子,深蓝的眼眸宛如海鸟。

这样装模作样地窥探,吹笛手没发现他,倒是另一个人看着了。弗朗西斯不觉得有什么害臊可言,理直气壮瞪回去。那是个小女孩,暗红色的头发,落在肩上的发丝微微卷曲。她抱着小熊玩偶站在纯白帆布搭就的小摊里,眼睛是不见波澜的浅棕色。

莱拉,有人来买鱼了,到别的地方去玩。她的父亲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手上蜿蜒着年岁久远的疤痕,动作却温柔。“一条?”神圣罗马摇摇头,他又一次回过头看男孩了。两条。他的声音很轻也很笃定。

弗朗西斯跳下马车。“没见过你们,你们是从镇子外来的吗?”“是。”男孩看见神圣罗马眨了眨那双眼睛,而后海鸟慢慢垂下了眼睫。“你们是兄弟吗?”“不,不是......是表兄弟。”鱼丢进了小小的桶里,尾鳍挣扎过后在澄澈的水中摇曳开来。那抓鱼的手却微微一顿。

“表哥!”

他从背后扑到少年身上,歪着头向鱼贩一笑。男人回以一笑,带着海风吹老了的敦厚。红发的小女孩躲在他身后,不作声地望着他们。神圣罗马这才后知后觉般牵起他的手,小孩用力反握了回去,还乖乖伸了手攀住少年的手臂,猫般蹭着脸。我喜欢吃鱼,小孩大声地宣告。

男人把鱼递过去时仍放不下心。你们这两个孩子跑来这里做什么呢?你们有哪位亲戚住在这里吗?弗朗西斯打小撒谎不眨眼,眼睛一转脱口就要说姑妈住着的屋子有一个种着铁线莲的花园,进了镇子拐好几个弯才能看到她家涂成米黄色的屋顶。

末了又快速把那套说法丢了个干净,没等吹笛手开口,另一套说辞洋洋洒洒横空出世。那孩子,弗朗西斯指着小女孩,她叫莱拉?对......男人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她为什么不说话呢?她的裙子红红的,像撒了糖霜的小蛋糕。她真可爱,笑起来一定更好看。可她看上去好像不高兴。叔叔,为什么呢?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吗?金发男孩的眼睛眨也不眨,望进去望进去,柔柔的光。

男人笑了起来,他推推他的小女儿。莱拉,小哥哥夸你好看呢。女孩抱着玩偶躲在父亲的阴影中,眨巴眼睛时眼底含着泪光般,仿佛期望玩偶能保护她。可她的父亲把她推到前面。她不会说话,她不开心是因为猫咪丢了,她需要一个能陪她玩的朋友。男人笨拙地抓着玩偶的熊爪,模仿着小熊也许该有的声线,一条一条给他们解释清楚。

喔,男孩应了一声。紧接着他感觉到神圣罗马把手放在了自己头上,温热的体温,手带着前不久亲眼目睹过的温柔。

“他叫弗朗西斯,我想,他们可以成为一对很好的朋友。”

他听到他缓缓说着。仿佛第一次从他口中听清自己的名字。


鱼在水里并没有想象中要快乐。神圣罗马一手提了鱼贩送的小桶,弗朗西斯便抓着笛子一面走一面低头看,看桶里随着水晃晃荡荡的鱼。

“小心马车!”

有时神圣罗马会把他费力地拉过来一点。可弗朗西斯不听劝,他不但坚持走在马车迎面驶来的那一边,还时不时呜呜地装着吹笛子。过去我住在仙境街这头,她住在街那头。她是我心爱的姑娘,我是穿花衣的吹笛手。孩子们快跑快跑呀,女孩们戴上你们的鸢尾花,男孩们带走你们的猫。他一蹦一跳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可是水里的鱼不快乐。

我们要在这里住一阵子吗?他抬头问吹笛手。吹笛手腾不出手揉孩子的头发。嗯,你可以和莱拉交朋友。弗朗西斯要听的只是前半句,他于是又蹦跶起来。笛子呜呜作响,好几次他偷眼去看神圣罗马,只看到对方淡淡的一瞥。

除了吹笛手,少年像是在自言自语,除了我,你觉得那笛子还有谁能吹响。

路上贴着一则出租房子的广告。神圣罗马拉着孩子的手端详半晌,把那张纸揭了下来握在手里。他在找屋主,弗朗西斯就在思考让鱼开心的方法。对,两个人。不,他是我表弟,我已经成年了。押金我现在就能给。桶已经放下了,水平静下来,鱼却还在打转。您要一尾鱼吗?刚买的,很新鲜。

等一切纷纷乱乱结束后,吹笛手一回头,小孩不见了。弗朗西斯!他在这陌生的屋子喊他的名字,又在陌生的花园四处乱转。弗朗西斯!

“看,猫咪!”

他猛然转过身。小孩两手举着一只虎斑猫兴奋地跳起来。神圣罗马几乎要喘不过气,他单膝跪下来,两手紧抓着孩子的肩膀,上下打量一番。裤子膝盖处沾着泥巴,衬衣衣领夹着一枚细细的叶子。弗朗西斯初时还在笑,脸颊红彤彤的。见了他不寻常的模样,渐渐安静下来了。那猫隔空向他挥舞猫爪,缀着银斑纹的背毛高高耸立。

“——嘶!喵!”

我在花园里找到这只猫,它看到我时没有跑,它一定是想让我们收养它。男孩的声音小小的。他鸢紫色的眼睛透亮如玻璃,那尖耳朵的野兽的斑纹正映在眼底。神圣罗马望着,于是那眼睛眨动时,他仿佛看到了蝶翼微微颤动。心中莫名一软。

男孩紧紧抱着猫:“我想养它,想养这只猫。”

吹笛手却从开始就没有让步的打算。它只是路过这里,弗朗西斯,放了它。

你怎么知道呢?那孩子第一次出奇地任性。它没有见过人们的花园,没有感受过壁炉边的温暖。

——那是因为这只猫不需要。他试图打断他。

它看到我却没有逃跑,不就证明它也有了想要尝试的欲望吗?

猫在男孩的怀里挣扎着露出些许的尖爪,它嘶嘶叫着,后脚使劲抓蹬男孩的衣袖。然而男孩更用力地抱住它,他低下脸贴着猫的耳朵,声音轻得像是芦苇的呼吸声。让我养它吧,我会好好待它的。让我们养它吧。

神圣罗马终究还是长叹了一口气。那是漫长旅途中他第一次叹气,弗朗西斯死缠烂打跟着他走了有多远有多久,他也从未如此疲惫不堪。孩子还在眼巴巴看着他。

那猫是有主人的,他开口。

不可能!小孩立刻反驳。吹笛手没理会他渺小的自尊心。它是在种着鸢尾花的花坛那里被你抓住的,你还把它的皮项圈摘了顺手埋进土里。

是猫说的,他最后补充。

那双蕴着水光的眼睛一瞬间黯淡了。弗朗西斯松了手,那猫惊慌失措地炸着尾巴跳开,转眼就消失在花丛中。吹笛手什么都听得懂吗?孩子拍干净手上的泥土。

吹笛手只听得懂有必要听懂的东西。

包括不动产的使用权转让?

包括。

你的钱也不知道怎么来的......孩子的声音渐渐小了。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在问问题,所以少年没有回答他。他拿出手帕,给他拍干净膝盖上的泥土。男孩低头看着。摘掉那枚落在衣领间的树叶时,弗朗西斯抓住了他的手。

“你打算什么时候带走这里的孩子呢?”

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那支笛子,一手握着光滑的笛身,另一手拽着他,眼睛也紧紧盯着。那手也被他贴在脸上了,小孩的体温偏高些,烧得手心一阵又一阵发热。神圣罗马一动指尖,他就发脾气般加重了力气。我不是一个好孩子吗?为什么不能把我带到仙境呢?弗朗西斯轻声问他,温热的气流挠得眼睫发痒。海鸟的眼睛,垂下了便显出海的面貌。使劲抓着自己手腕的手小小的软软的,只要稍稍用点力就能轻易挣脱。天亮了月亮就会消失踪影;只要轻轻吹一口气,就会远远飞走,蒲公英是这样,孩子也是这样。童话是这样,吹笛手也是这样。

可这场景光是想象就令人恐惧。少年把脸靠过去,直至额头碰上了额头。他们眼底看到的都是对方。遮住了光,孩童深黑色的虹膜藏着不安的茧。他们共享呼吸,共享生命的触感,共享在连月光也不曾触及的黑夜中牵着手行走的温热记忆。仙境近得隔着眼眸与眼眸就能窥见一般。

“你该在这里定居下来。”

神圣罗马低声说着,闭了闭眼。他偏头吻在孩子脸颊上时,弗朗西斯终于松开了手。像大人一样?他抱紧少年的脖颈,喃喃自语。像老去的童话那样。吹笛手带着宽慰的意味拍拍他的背,孩子的呼吸声听起来像是要沉沉睡去。

“......现在你要回吻我吗,乖孩子?”他听到他放轻声询问。不,是你该吻我,你做错的事比我要多。他抱着他却说不出声。

——水中的鱼一点也不快乐。


02

接下来该如何讲述这个支离破碎的故事呢?是的,该是两个孩子当主角了。

三月的时候吹笛手和孩子还没有离开。紧接着是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蒙着眼睛跳贴面舞的半个月。

那只虎斑猫是莱拉的,弗朗西斯把皮项圈挖出来后看到了项圈内侧女孩歪歪扭扭写下的名字。拜猫所赐,莱拉和弗朗西斯成了朋友。她的猫天天逃跑,弗朗西斯却不知为何每次都能找到。男孩和女孩能一起玩的游戏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多,莱拉迁就他,他愿意去哪儿,她就抱着猫和娃娃跟到哪儿。某天他说想要玩跳房子,她找来粉笔,他画,画好了猫咪就放在旁边当裁判,让小熊枕着猫的肚子睡觉。对,还有神圣罗马的笛子,弗朗西斯不肯放下,轮到他跳房子时就攥在手心里。没有人会对此有异议,他到哪里都带着它。

某天他说想去看火车。舞台遂他心意,轱辘轱辘跟着转。现在小镇的模样抹去了,该有一条横亘着荒蛮郊野的路。金发的小男孩呜呜吹着手里哑了声的笛子,小女孩抱着猫抓着玩偶。他玩累了就让她握住笛子的另一端,带着她走啊走啊,走在这条路上。他还大声地唱着歌,缺少水分让童音变得沙哑。我的姑娘不爱华裳爱王冠,我爱她少有艳色的唇瓣。她容忍我和我的病入膏肓,可我每时每刻吹奏着流浪。孩子们快跑快跑呀,男孩们带走你们的猫,女孩们戴上你们的鸢尾花。

实则是不知道这条路对不对,火车在不在终点的,听到大人们聊过罢了。阳光被枝叶切割成一片片,灰掠鸟拖着长长的影子在光与光之间无声跳跃。

铁轨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眼前。他们站在山坡上看,那是一条开膛破肚的蛇。它从目力所及的那边绵延到这边,最后闷头冲入更遥远的地平线。超出视野的庞大与寂静带来了不知缘由的恐惧,他们战战兢兢地靠近它。为什么没有大人们说的那个会轰隆轰隆怪叫的怪物在呢?他看了她一眼,女孩抓紧了他的袖子。

也许是因为它生来就匍匐在脚下,靠近了才渐渐感觉没什么大不了。他蹲下轻轻敲了敲金属蛇骨。女孩已然跳上了铁轨,伸展手臂做平衡木,系成蝴蝶结模样的发带一晃一晃。她回过头时,他看见她的眼睛在笑。熟识后的莱拉从来不是一个无趣的女孩。

莱拉,莱拉,他有些累了,向她比划了一下身后的山坡,我要去上面睡一会儿。她点点头,又指了指自己,表示还要在这里玩一会儿。不要跑太远,弗朗西斯替她紧了紧快松开的发带,我们还要看火车,火车来了叫醒我。她费力地握住怀里猫咪的爪子摇了摇,示意自己知道了,那模样和她的父亲如出一辙。小熊玩偶递过来,你要它陪你睡吗?

弗朗西斯揉揉玩偶毛茸茸的脑袋,向她笑笑摇摇头。他朝山坡走去,山坡上的蓝天放牧着一群睡眼惺忪的白羊。躺下来可以闻到青草的味道,握着笛子的右手除了胸口无处可放。睁开眼,鸟的影子一掠而过。他凝望着,直到它消失在绵羊的肚皮下,半晌闭上眼。

他以为他什么都不会梦到。然而当他再次睁开眼,他在一片浮动的黑暗中看到了神圣罗马。


如何描述这场梦呢?该有他们,该有一片不驯的海。走啊,快走啊,他们手牵着手。远处起伏的海在月光下也隐没了轮廓。我们逃走吧,到海的另一端,到大地的最深处。浪潮声犹如一阵又一阵沉闷的雷鸣。

神圣罗马指了指他们的前方,看,弗朗西斯,有鹿。弗朗西斯不信。但是就在眼前,泛着微光的鹿群奔涌入海,扬起又落下的鹿蹄敲击在海面上,涟漪绽放的瞬间就会再次打破。深灰色的鲸远远探出头观望。看,像是在下一场无声的雨。梦里神圣罗马低声说着,混杂在雷声般的轰鸣里,模糊不清。

它们要去哪里?神圣罗马没有回答。又一头鲸鱼探出头来。该有多强大的心脏才能泵出如此温暖的水流?依然无人应答。也许到达目的地后,他们会弄清楚如云的鹿群究竟想穿梭到何方。

遗憾的是,梦的最后他们并没有抵达海。


他以为他会先听到尖啸声。实际上最开始他只是看到了它,仅仅只是看到了。我在做梦,他闭上眼又睁开,那个东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膨胀。女孩纯白的发带在它前方的铁轨上高高飞起。

莱拉!他尖叫着踉踉跄跄爬起身。莱拉莱拉,快回来!!女孩听到了声音,也许是他的或是它的,这无关紧要,她转过头时终于看见了那个怪物,她的猫和她一样僵硬得像是石头。别管那只猫了,快回来!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喊出过这句话,如果喊出来了,他愿意原谅此刻的自私自利。他确实不知道还有多少话来得及说出或吞下去,——在看到她弯腰努力捞起猫的那个瞬间。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肺部和腿沉重得像是灌了铅,脚步跌跌撞撞宛如蹒跚学步。在下一秒,一定就是下一秒,那个小小的身体就会被巨大的冲力撞碎、碾压、扭曲。那头娃娃般的卷发将染上更灼热的赤色,恐怕鲜血会溅到迎面奔来的自己的脸上,那种温热粘腻的触感.......

——女孩忽然像是被什么抓住了衣领般后仰摔进了他怀里。几乎是同时,一道银灰色的虚影从她怀中跳开,紧接着修长的钢铁身躯闸断了视线。是猫,猫!女孩疯狂摇头,手竭力伸向它消失的方向。怪物在他们身前喘息着呼啸着,风刮得脸生疼,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气味能如此庞大又冰冷。不敢确信先一步把她从死神的铡刀下拽回来的是自己,下意识紧紧钳制她肩膀的手微微发抖。一道道光在孩子们苍白的脸上接连抹消,夕阳在车厢缝隙之中沉重落下,晚霞浓郁得像是血。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攥着那支笛子,冰冷的笛身磕着毫无温度的手心。未孵化的鸡蛋提前打破了,颠倒过来掉出了沾着血的幼崽。

火车经过的过程漫长得像是一场凌迟。当怪物的尾巴宽宏大度地退场后,出现在对面的是那只惊魂未定的猫。他看着女孩冲过去抱住它,细瘦的胳膊像个不成形的囚笼。这一次倒是相当轻易地挣脱了自己。终究还是捂住脸缓缓蹲下身,耳朵深处响彻因恐惧而四分五裂的心跳声。

太阳落下去了,越发昏暗的山坡上回荡着一声声悠长的笛声。作为点缀的羊铃声却渐渐沉默。

晚归的羊群抵达终点了。


他们回到小镇时已经接近深夜。视线所及的屋子灯火通明,黑暗的路上到处闪烁着油灯微小的光亮。早在听清以前,呼喊着他们名字的沙哑声音就透露出绝望的意味。

恍惚之间也不清楚到底是谁发现了他们。抱着杯子裹在毛毯里止不住颤抖,身体冰凉得像是没有一丝热气。没受伤。没有迷路。我不知道。颠三倒四地回答那些毫无意义的问题。女孩在第四个问题提出时终于痛哭出声,所有情绪奔涌着找到缺口。爸爸,我要见我的爸爸!她说不出话便只能一个劲比划。磕破的膝盖隐隐作痛,弗朗西斯呆呆望着这混乱的场面。他没有哭。

等神圣罗马闻讯赶来时,他看到的就是一个嘴唇咬得发白的孩子。没事了,没事了。他没有骂他,俯下身抱着他,轻轻拍打孩子的后背。那声音也微微发颤。弗朗西斯稍稍转过脸。一旁的女孩在男人的臂弯里无声哭泣。他闭了闭眼睛,眼泪无声无息地渗入了少年胸口的布料。先是小声的啜泣,逐渐变成了低哑的哭腔。

“我、我把笛子带回来了......”

他向他举起死死拽着笛子的那只手。抬起头时,他在神圣罗马的眼中看见了自己哭得乱七八糟的脸。

无论如何扭曲,那张脸上早早世故起来的笑容也像是在哭泣。


03

不出意料,小孩回到家里后就病倒了。

弗朗西斯不常生病,过去跟随他在好几个小镇打转时也是活蹦乱跳的。这一次便是病来如山倒,神圣罗马接连几天不分昼夜守在他的床边,每每坐在椅子上即将睡着又猛然惊醒。孩子的体温始终忽高忽低。

换水,更换降低体温的布,试着哄他喝水。孩子落在被子外的手腕细瘦得令人心焦。他一遍遍耐心地为他擦身。第十次取下他额头上不再冰凉的软布时,他的指尖控制不住颤抖。布块扔入盆中,水面泛起一层层波纹。他捂住额头坐进了椅子,单薄的后背深深陷入了椅背。罩在阴影下的眼睛疲惫地闭上,沉重的无力感暴风雨般攫取了自己的心脏。

神圣罗马第一次想象弗朗西斯死去的情景。


那孩子是从第三个镇子跟来的。在那以后他们前往了更多的镇子,一批又一批孩子来了又离开,只有弗朗西斯不依不挠缠着他。

他也是从第三个镇子开始找不到回去的路。说出来也许没有人会相信,吹笛手找不到到达仙境的路了;不过这年头把童话当真的人也少得可怜。过去他把孩子们送去仙境,眼下那些迷路的孩子只能辗转于陌生的镇子间。

在第五个镇子逗留时,他和弗朗西斯观看过一场葬礼。劣质的棺木,因为握入掌心太久而恹恹不振的纯白玫瑰。那对头发花白的夫妇低声饮泣时,酝酿许久的暴雨终于还是降临了。黑伞宛如乌云来来往往,雨水中漂浮着泥土潮湿的气味。弗朗西斯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摆。

“他真可怜,”小孩指了指那块光洁的墓碑,棺木上睡着的花被打得零乱,“明明还没长大,却没来得及一起去仙境。”

说着那样的话,他的手心里仍然紧紧攥着自己的笛子。那时的神圣罗马应是愣了许久。低下头去看他时,那双鸢紫色的眼睛中一如既往明媚得毫无任何阴影。异样感像是根鱼刺卡在喉咙里,他于是只能一字一句斟酌着说给小孩听。

“弗朗西斯,你该留下来定居了。”


第二天夜里,弗朗西斯睁开了眼睛。我想喝水,小孩轻声咳嗽着,因发烧而微微湿润的眼睛在黑暗中看得久了,仿佛洒着微弱的星光。神圣罗马给他端来水,扶着他的背坐起。孩子喝水的时候仍旧不住打量他。

“你会走吗?”

他坐下时听到了弗朗西斯沙哑的问话声。暂时不会,他想了一下,你希望我离开吗?不要,小孩条件反射般脱口而出,过了一阵子又探出手揪了揪他的袖子。不要这几天走。小孩的声音软软的。

“好。”他揉了揉他的头发,“你为什么那么想去仙境呢?”

才不告诉你。他忽然有了防备般竖起了小小的尖刺,没过几分钟又悄悄转过头看着他。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哦,你过来点。他轻轻拍了拍旁边的被子。

神圣罗马顺从地探过身去。俯下身后,孩童的声音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热气贴在耳边微微振动。

“大人们都说仙境很美好,我要去那里玩,——才不想一辈子都呆在那么无聊的镇子上呢。”

靠过来的身体透出趋于正常的温度。神圣罗马对于他的回答不做任何评价,仅仅只是拍了拍被面。再睡会儿,要吃药的时候我会叫醒你的。孩子像一尾鱼般不满地在被子里扑腾。等我病好了,你一定要带我去仙境,大人要说话算话!他拉长了声音叫喊道,一点点残留的鼻音模糊了这句话的颐指气使。

不知为何倒是笑了起来,少年陪着他躺下来,额头挨着额头。睡吧,他低声笑着,呼吸间是熟悉的苦涩药味。凑得近了,弗朗西斯才看到他眼皮下浓重的黑眼圈。几乎是闭上眼就睡着了,小孩望着那排平静的眼睫,不自觉也放轻了呼吸。

再三确认少年睡熟后,他伸出小小的手摸了摸他的脸。衣领下的锁骨瘦得喀人,干燥的唇却温温热热,像是被日光晒得暖暖的鸟羽。神圣罗马的眼睫微微颤动,他的手就像是被烫了一般迅速收回。黑暗中听着呼吸再次逐渐平稳,心跳也最终踏入了固定的节奏。

最后触碰到的是他的睫毛,热流挠得发烫的手心处发痒。

像是羽毛在轻轻搔弄心尖。


04

也许是因为那场大病,神圣罗马近来越发照顾他。那支笛子又回到了他的身边,少年还给它套了个小布袋,袋子上缀着细绳。你可以把它戴在脖子上,少年蹲下身为他调整绳子,这样就不怕弄丢了。

小孩低头看看它,又抬头看看他。有些话是无论如何也不敢问出口的,仿佛只要一说出来,它就有了成为现实的可能性。他于是扯了扯袋子,像是在试验它的牢固。

“这真是太棒啦。”

他向他大声地宣布这点时,神圣罗马笑了笑。去找莱拉吧,看看她的病好了没。他拍拍孩子的肩膀,随后站起身。

弗朗西斯走出家门,而后行云流水地翻过围墙跑进花园。直到偷偷看到少年开始晾晒衣服,他才安下心般翻出墙去找女孩。

也许这不全是因为那场病。

他小声地对自己说。


神圣罗马甚至开始尝试做新的菜。某天饭后,少年忽然问他:“你想吃些什么菜?”

弗朗西斯一时噎住,他反复眨巴眼睛,却硬是揪不出狐狸尾巴。鱼汤吧,马赛鱼汤。他小心翼翼给出建议。好,少年点点头。

隔天他就买回了鱼虾。弗朗西斯抢过围裙,跟着他手忙脚乱捣鼓了一下午。沿着鱼骨片下鱼肉时,小孩差点割伤手指;惊吓到的人反而是少年,抓着他的手硬是不再让他拿刀。然而吹笛手显然也是笨手笨脚的,没蒸干的锅里倒了点油,锅面便火急火燎飞出几点油星。烧开的热水壶尖着嗓子呜呜叫,没盖好的胡椒瓶弄洒了,滴溜溜滚得满桌都是。厨房内弥漫着番红花与月桂叶煎熬过后鲜美的芳香。

本该去掉虾头再扔入锅里煎香,等反应过来时连虾身都糊作一团。他们对视一眼,是弗朗西斯先笑出了声,他擦掉被笑意与油烟逼出的眼泪,主动接过锅铲。

“让我来收拾吧,”憋住笑轻轻一掀,换上提前切成一段段的鱼骨头,“我们可以只喝单纯的鱼汤。”

“你没加油。”少年在一旁擦了擦手,幽幽地发出提醒。

橄榄油倒入滋滋作响的锅中。在蒸腾的热气中,他偷眼看了看少年。

那双笑弯了的眼睛不再像海鸟了。


成品相当惨不忍睹。小孩喝了口汤,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在仙境一定没做过饭。”

少年不紧不慢地挑出根没去干净的鱼刺:“这里面的失败有你一半的贡献。”

这倒是事实,可弗朗西斯不服气,眼睛转了转。神圣罗马一看他这神情就知道这孩子在打坏主意,果然汤勺还没放下,小孩的问话就炮弹般一股脑丢了过来。

“那仙境里有会做饭的人吗?有好吃的东西吗?”鸢紫色的眼睛圆溜溜的,像是两枚饱满的葡萄滚来滚去,“仙境里有什么呢?”

“你认为有什么呢?”他舀了舀泛白的汤汁,光滑的勺面像鲜活的鱼尾巴。

仿佛有人在抢答一般,弗朗西斯拆分了答案先抛出来。有天使,有仙女教母!顷刻又紧紧闭上嘴,直至少年的汤喝了三分之一,才敲了敲碗沿继续说道。

“嗯......还有人,”他扳手指,“做糖果的、做面包的,有很多好玩漂亮的东西。但是没有坟墓。”

“没有坟墓?”

“对,没有人会病死或者老死。”他皱着眉头又补上一句,“也没有意外死亡。”

静默持续了一阵子。少年一勺勺喝完了汤,未了抽出餐巾仔细擦干净嘴角。你猜错了,他垂着眼没去看他,仙境里也有生老病死,有犯了错被扔进装着钉子的木桶的人,也有不断出逃的人。你骗人!小孩像绷紧全身炸着毛的猫。

他不再言语,抬头看了眼弗朗西斯。起身把汤全倒了。

太腥了。

(待续)


另:下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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